醫仙之一

心上一陣疾痛襲來，蓼李醒了，沒有任何不適的表情浮在臉上，摸摸覆於身上的薄被，一拉一蓋，她又縮回去她的大夢中，唱春吟秋。

不過蓼李才又睡一會，被子被扯了開來，因見光而蹙眉擠眼的她，順手蓋眼，翻身滾床又縮一團，一陣窸窣，有人也上了床榻，不是一起睡，而是開始試圖搖醒蓼李。

「醒醒……」

蓼李再縮身，甩了甩那搖動她的手。

「醒醒啊……蓼李娃……」

蓼李翻身，抓被，矇頭，想擋去那惱人的喚醒。

「蓼李娃，再不醒就，我……」

被子被拉開了，蓼李的唇上感到兩片溫軟親上，這下蓼李醒了，沒有反抗，沒有怒氣，只有濃濃的無奈厭煩。

推開小鬼，蓼李也起身搔頭，被推開的小鬼喜孜孜的繞到蓼李的背後，開始以指代梳的梳起了蓼李的長髮。

「別弄了……」蓼李揮開小鬼，抓抓脖子，才抓到一半，手卻被小鬼拉住，小鬼笑著對蓼李說：「別再抓了，妳沒事就把自己抓了幾道紅痕，怪嚇人的！」

「不過就是癢才抓嘛，囉囉嗦嗦的……」蓼李嘟囔幾聲，再磨蹭一陣子的才下了床。

拖著步伐走到窗邊一看，外面正下著雨，淅瀝雨聲入耳，雨滴輕敲著蓼李的腦子，淅瀝，淅瀝，一陣心痛又來，蓼李很習慣這痛了，不過她還是下意識壓了壓左胸。

「又疼啦？」是那小鬼的聲音，他把水盆放好後，拉著蓼李做到梳妝台前，這次拿起了梳子，開始仔細的替蓼李梳髮。

「老頭，你很愛玩。」說完，蓼李直接把臉伸進盆子浸著，不管那個被她喚作老頭的小鬼還在幫她梳髮。

老頭按理是蓼李的師傅，只是承了醫仙名號身分，回了春，變成的稚齡童貌，不過這春在回下去，老頭終究還是要歸去了。

「別鬧了！快起來！」老頭敲敲蓼李，扯著蓼李的頭髮卻也沒扯痛她，因為捨不得這個含辛茹苦養大的女娃兒。

老頭撿到蓼李的時候，老頭不知道幾歲是青年貌，而蓼李才五歲，現在女娃兒長大了，而青年變成老伯，現在倒是成了頑童小鬼了。

閉氣到一個極限，蓼李抬頭水起，嘩啦一聲，水珠子順著蓼李的臉滑落，額前髮濕貼著，蓼李嗤著滿足的笑意，她已全然醒了過來。

「嘖嘖！哪有人像妳一個姑娘家還這樣亂來的！」老頭一邊不滿碎念一邊拿布巾要擦蓼李的臉，蓼李閃過那來勢洶洶的巾子，自己接了過來擦臉。

擦了臉，擰了髮，老頭也替蓼李梳好那從小留到大的帶彤長絲，拿了一根木簪子挽了髻，就算大功告成了，老頭攏了攏她的髮絲，語重心長的道：「妳再不學會挽髻，以後就等著披頭散髮的。」

「無所謂，反正有老頭你。」

「妳以為我還能梳多久啊？」

一句話帶來一瞬的靜默，蓼李的心搖阿搖阿，她順手繞起一縷髮絲，假意漫不經心的道：「大不了隨便一束不就成了。」

老頭直賞了一個暴栗給蓼李，而蓼李理所當然的吃痛叫聲。

「更衣後，出來幫忙分藥。」交代完，老頭雙手負背離去。

轉頭見著老頭離去的身影，蓼李她在想，這個背影她從小看到大，從高看到矮，老頭養她的時候，是捧在心上護著，教她的時候，是狠下心來嚴著，這時間還能多久？她自問著。

「蓼李娃，別磨磨蹭蹭的，快出來幫忙！」老頭在外邊大喊著，喊回蓼李懸著的心思。

對於老頭催促的叫喊，蓼李摸摸鼻子後，抓了件素衣套好束帶，出房一看，蓼李差點沒昏去，所有的藥材都混在一起了，大竹盤凌亂隨置，藥材可是廳上到處都有。

「這是怎麼回事啊？」蓼李極驚訝，她緩了緩口氣，揉揉開始隱隱作痛的額角，前幾天這些藥她不是才分好拿出去曬的嗎？！

老頭笑臉訕訕的，搔搔頭說：「不就外面那場雨害的，情急之下，我用打飛盤子的方式把它們都收進來了，哈哈。」

打飛盤子！？蓼李懷疑自己的耳朵聽到了什麼，這個死老頭給她添了什麼亂！

「打飛盤子？」

「是啊！」老頭回得理所當然，彷彿這是最好的方法。

「你沒想一個一個搬？」

「那太麻煩了，何況都下雨了，一個一個搬不都濕了嘛。」老頭說的頭頭是道，好像這是最好的方法。

「老頭，你有想過後續整理嗎？」

「有！」

「嗯？」

「我收妳整理。」說完就跑，不過這裡一丁點大，外頭又下著綿綿細雨，蓼李看著老頭跑到了門口，轉了一圈，跑到了廚房，轉了一圈，然後跑到她的面前，想進房去。

蓼李揪著老頭後衣領，淡淡道：「別跑，一起分。」那口氣極平淡也極硬。

老頭輕扯了一下，蓼李則是重重扯了回來，然後兩個人開始分這些混在一起的藥材。

兩個人一起分，不見得比較快，蓼李熟練分盤擺放，老頭是則隨意扔放，放是放對的位置，只是他沒刻意擺著，就那樣拋來拋去進竹盤，蓼李無所謂老頭的行為，至少老頭先分了盤好，她在擺好，總比自己一個人埋頭苦分，老頭在一旁作亂的好。

「蓼李娃。」

不想回應，蓼李分藥，一邊指撿進盤，一邊輕撢藥葉上的塵，斂神專注，對於老頭先暫時不給與理會。

「蓼李東，蓼李西，蓼李北，蓼李南。」見蓼李沒應，老頭開始怪腔怪調，企圖引得注意。

蓼李眉梢動動，隨老頭的怪節奏點頭，手上的動作卻絲毫不受影響，順著呢。

「蓼李上上，蓼李下下，蓼李左左，蓼李右右。」老頭越哼越起勁，手拿藥桿子開始敲了起來，雖然是敲不出聲，老頭倒是很自得其樂搖擺了起來。

隨便老頭開始胡鬧哼著調，蓼李依然分著藥，在綿雨時分裡的屋內，有著閒家的逸樂日子在，那蓼李一直以來都在珍惜的東西。

忙了大半天，蓼李揉揉酸疼的頸肩，起身伸腰，正好外頭的雨終於停了，只是曬藥這工作還是得明天來，因為垂暮近了。

「蓼李娃，這裡還沒分好啊！」老頭啷嚷著，手指他腳邊的一大堆的藥材，一副存心耍賴的樣子。

蓼李回頭瞥了一眼，冷笑一扯：「那是你的份，不關我的事。」說完，蓼李又伸了個腰，活動活動筋骨，今個起晚，遇雨都不知，老頭搞事，她這一天就是這樣過了，嘖嘖。

聽到蓼李不耐煩的嘖嘖聲，老頭用力跺腳鬧道：「诶诶！別這樣，再分一會兒就好了嘛！」

「兩個選擇。」

「啊？」

「第一，我幫你分完，今晚我們兩個一起餓肚。第二，你分我煮，今天我想弄野菇燉雞、蒸豬肉……」

「我選二！」不等蓼李說完菜名，老頭立馬坐下進行他的分藥大計，蓼李倒也笑著杵在原地看著老頭。

老頭專心分著分著，蓼李還沒進廚房，倒是一直在那裏看著自己，老頭跳起一邊推著蓼李進廚房，一邊大聲：「還不快去做飯，妳想餓死我！」

蓼李一邊哈哈大笑一邊被老頭推進廚房，成功把蓼李送進去後，老頭也一改方才的胡鬧瞎玩，專心分著地上那堆藥，排好竹盤，等著明天再拿出去曬。

「蒼耳子、辛夷、青箱子，還有，嗯……」細念著藥名子，老頭定眼於一味藥上，那是蓼實。

當初撿回蓼李的時候，他胡亂給她起名字，也就是從眾多藥材裡抓一把，老頭就這麼抓到的蓼實，所以以「蓼」起首，女兒家，小白花，老頭就這麼聯想了起來，就成「蓼李」。

蓼李學東西普通，不快不慢，但就是一個心細，瑣碎的玩意給她整理，很穩妥，所以老頭漸漸把日常起居扔給她來處理。

曾經，蓼李表示她不想學醫，因為看到醫書就眼花，不過老頭在教她識字時，就是用那該死的醫書，搞得蓼李不得不看，看了就入，入了就明，明了就做，然後蓼李就學醫了。

走到近幾個年頭，他們倆就在青大山定居了下來，沒事下山去幾個村落出診，賣點藥，換點糧，，日子就這樣過了，然後老頭幾乎不再出診去，都是由蓼李代醫，老頭覺得很輕鬆，不用像到處天南地北的跑了，定居以後的出診也就有蓼李就夠了，也覺得很驕傲，當初什麼都不會的女娃娃，家務、醫術都成了。

接下來呢？接下來的路，讓老頭蹲在門口望天發起了呆，老頭的童顏釋出不合於貌的滄桑，人終究會走到盡頭，何況又是一個半仙，都忘了多少年頭已經過去了，有了蓼李的時光，老頭才覺得有點記憶。

想著想著，老頭被人一腳踹滾出門外，雨後的地上泥濘不堪，老頭滾了一身泥，也滾了一肚氣！

「蓼李娃！！」

始作俑者正抱臂環胸，背靠門，笑著：「吃飯喽！」

「叫吃飯不會用嘴啊！你居然用腳！」

「這是報復。」說完蓼李轉身進去，老頭才想到那個吻，小人小肚子小女人心眼小！

顧不得渾身泥，老頭起身衝進去就定準備吃飯，卻被蓼李拎起洗手，擦臉去。

「衣服我不望你現在換，手、臉你也給我洗洗擦擦！」蓼李抓老頭往水缸子裡壓，老頭掙扎，濺起了不少水花，弄得蓼李也一身濕。

「咕嚕！！咕！！妳確定…妳…咕……這是……洗！咕嚕嚕！」老頭掙扎喊叫又嗆了幾口水，蓼李鬆手，老頭得救，然後老頭與蓼李又打鬧一場，最後兩人鳴笑收兵去吃飯。

不管身上髒衣，老頭一上桌就舉筷攻擊盤中菜，蓼李倒顯斯條慢理，老頭愛胡鬧就給他鬧去，蓼李也又當看戲般，笑而不語的進食。

兩人吃著，玩著，笑著，聊著，一頓飯就也這樣過了。

暮色漸深，吃完後，收拾的工作是蓼李的，老頭當然拍拍屁股就閃到屋外去賞著剛出來的星星月亮，聽著夜裡才有蟲鳴聲籟，愜意悠然。

反觀蓼李，洗完鍋碗瓢盆，擦過桌子跟剛剛在水缸子旁玩的水漬，擦完點燈，蓼李在去檢查今天下午處理的藥材有無疏漏，檢查完，蓼李把老頭需要補的衣服一次抓來縫補。

好險這些針線活，蓼李從小做到大，縫得是又快又好，山下村落的大媽們曾經看過蓼李的女紅功夫都誇讚好的，殊不知，她也是被老頭嫌到好的。

補完一件，正要換一件，突然手中的衣服被抽了去，蓼李抬頭著老頭，老頭笑眼彎彎，看看蓼李又看看衣服，手撫著補過的地方，「縫真好啊！」

「以前你不都嫌得要死。」

「蓼李娃都進步了，當然要誇！」老頭一臉驕傲的理所當然。

「呿呿，衣服拿來！」蓼李揮手趕著老頭，而老頭又開始玩鬧了起來，手中的衣服左甩右拋的。

蓼李起身追著老頭走，不知不覺就追出了屋外，蓼李索性站在門口喊著，老頭不理，童顏帶大笑的要蓼李過去，最後坳不過老頭，蓼李過去了，衣服也拿到了，只是老頭指了天──

蓼李一抬頭，眼中所見，星斗早已灑滿天。

雖然住在這兒，此景早已看的習慣，只是每望一眼，那心彷彿就更加清澄一點，蓼李的眉頭鬆了，淺笑勾唇。

「蓼李娃，今個睡起來就一直低頭，該抬頭看看囉！」老頭話中帶笑，只是北斗開始說起了故事，儘管蓼李聽過了很多次這些故事，她不膩，能過這樣的小日子就夠了。

「蓼李娃，老頭說的故事會膩嗎？」

「不會啊！」蓼李回應，一邊望著星空，一邊隨意走著轉圈著。

「老頭說的故事，可都要記著啊！」

「哪會忘，怕忘，你就常說就好啦！」蓼李轉著跳著回到老頭面前，這次不是淺笑，而真真正正的一彎笑。

而老頭眼眸極亮卻藏著什麼，蓼李突然以為老頭的眼睛也變成星星，老頭沒說什麼，也回了一笑，又指著某顆星，又開始說故事。